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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九十九章 人生百岁也是死


日头渐渐西斜,城中的厮杀声渐渐低沉下去。
如果说先前是随时随地都在死人,而且死人的速度越来越快,那么现在死人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。
白玉骑马进入城内,沿着已经破碎不堪的长街缓缓而行。
街道两旁,尽是坍塌的废墟、死去的尸体、遍地的血迹、燃烧的火焰。
白玉对此无动于衷,连番大战让这位女子的心肠迅速冷硬起来,已经完全可以不去看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,也可以不去理会那些濒死之人的哀嚎呻吟。
不得不说,魏无忌的一番话点醒了白玉,官场险恶,尤其是早些年的事情,当时无事,不代表一直无事,尤其是在功成名就之后,当年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,便会被有心人翻出来,大做文章,使其万劫不复。
魏无忌让白玉来杀黄晓,便是为了弥补当年之事。
至于魏无忌为何会如此做,原因其实也很简单,正如他自己所说,终有一天,他说不定还要仰仗白玉——他这已经是在为日后做打算计较了。
居安思危,居高思退。
这也是魏无忌在庙堂沉浮多年悟出来的道理。
现在魏无忌把这个道理教给了自己的属下白玉,两人便有了一份前后传承之谊,类似于当年徐林与魏禁之间,即是上下从属又是师徒,日后魏禁继承徐林的大都督之位,传承有序,情理之中。
白玉本是极为聪明之人,只是以前从未有人教过她这些,如今这层窗户纸被魏无忌捅破,她便恍然明白了许多。
大多数时候,杀人只是手段,而非目的。
甚至这场席卷天下的战事也是如此,魏王发动不义之战,只是其手段,而非其目的。
现在她去杀黄晓,就更是如此。
此时闵淳已经率军攻入内城。这次攻城战,关键不在于攻城,毕竟涿鹿城不是两襄或是中都那样的雄城要塞,面对二百架抛石机,被攻破更在情理之中。在一面城墙失守之后,兵力牵扯之下,其他三面城墙也陆续失守。在这等境况之下,魏无忌选择四面出击,以同等兵力从四面对城内之敌形成合围之势,迫使黄晓守军也不得不做出兵力配置均等的四面防守,问题是,如今黄晓大军的士气太过低迷,逃兵降将屡见不鲜,往往是一处弃守,整条防线便告崩溃。
如此一来,原本最为残酷的外城巷战,倒是比想象中要简单许多,比魏无忌预期中的伤亡人数要少上三成左右,直到攻入内城之后,死伤人数才骤然增加,不过这也是黄晓大军最后的回光返照,最终城内绝大部分守军投降,只剩下黄晓仍旧在自己的行辕内困兽犹斗。
黄晓行辕本是涿鹿城的知府衙门,被黄晓选为行辕之后,由他的亲兵卫队负责把守,虽然此时大势已去,但黄晓的亲兵卫队士气犹在,凭借着手中的精良火器,以三眼铳、鸟铳和虎蹲炮为主,结成车营阵势,竟是牢牢守住了行辕。
毕竟此地处于城内,地形狭窄,不但大队骑兵派不晚上用场,更不可能像攻城那般直接铺开万余人的阵势,真正能直接参与进攻的只有数百人,剩下的只能待在后面等着,几次冲锋下来,受挫严重,伤亡惨重。
见此情景,世家出身的闵淳气得破口大骂,“传令兵!城外天机营何在?干他娘的,我就不信了,偌大一座涿鹿城都攻下来了,还攻不下这个小小的行辕?”
立刻有传令兵得令而去。
不多时后,传令兵回来通报,“回禀将军,大帅早有明令,已经调集十五门神威大将军炮和一百发火雷子支援将军,再有一炷香的时间,便可运抵此处。”
浑身染血的闵淳心闻言之后,用手中长刀直接将不远处的一个倒地石狮劈成两半,然后用刀遥遥指向不远处的行辕官邸,冷笑道:“好!我倒要看看,黄晓的车营,能经得起几次炮轰齐射?”
此时的行辕之中,黄晓的卫队首领高福威已经亲陷战阵厮杀了小半日的功夫,若不是他自身就有人仙境界的修为,身上又有魏王赐下的宝甲,恐怕此早已经身死,可就算如此,身上还是处处伤势,浑身浴血。
在他左右,尽是战死袍泽的尸体,因为来不及处理的缘故,只能胡乱堆积,就像一道道用尸体砌成的矮墙。
身上甲胄已经残破不堪的高福威靠着尸墙缓缓坐下,他的胸口刚刚被闵淳一刀重创,已经是伤及肺腑根本,此时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,他狠狠摇了摇头,又伸手从肩头上拔出一根专破修士护体气机的灭神箭,这才勉强保持住清醒,然后眯眼望向远方的天空。
黄昏中,残阳如血。
作为一名将领,他不怕死,人活百岁也是死,马革裹尸还而已,没有什么可怕的,让他真正不愿深思的是,此战输了便意味着整个魏国大军几乎是全军覆没,那也就意味着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魏国本土,变成了别人刀子下的鱼肉,只能任人宰割。
家乡的老母和幼子,还有贤惠的妻子。
她们该怎么办?
高福威缓缓闭上双眼。
也许她们就会像那些死在乱军中的江南百姓一样,说死也就死了。
在高福威更后面的位置,是一座大堂,此时大堂中空空荡荡,除了一张挂在墙上的形势舆图,便只有一把圈椅。
黄晓就坐在这把圈椅上,双手拄剑,同样是望着残阳如血,神色平静。
困兽犹斗。
用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他,真是再合适不过了。
对于黄晓而言,死不怕,剑三十六开篇即言:纵九死而无悔——剑宗中人就没有几个怕死的,就算他黄晓如今已经不是剑宗中人,可剑宗所传承的精气神,他还留着。
拔剑而死,何惧之有?让他感到不甘痛苦的,是壮志未酬,此时他不由想起两句诗: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。
当年他与授业之师公孙仲谋分道扬镳,根本原因在于道不同不相为谋,公孙仲谋的道非是黄晓的道,合则留,不合则去,所以他才会投效魏王萧瑾,就是想要证明当年他是对的,公孙仲谋是错的。
现在公孙仲谋的弟子徐北游已经给出答案。
可他,却是无从应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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