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甲舰的试航,从出港到回港,一共只过了两个时辰。
燃料仓的煤炭消耗了大约一半,不过,由于金英擅做主张,偌大的仓房只备了两成的料。
朱祁镇粗算了一下,如果满仓负载,理论上,续航时间可以达到十个时辰,也就是二十个小时。
这还没有计算利用风帆动力的情况,如果综合考虑,续航能力还可以提升至少三成。
总体来说,这一次试航还是很成功的。
虽然在试航的过程中,或多或少还是出现了一些问题,比如说,有些铁皮接缝处的铆钉出现了松动,四台锅炉一起开动的时候,锅炉房的温度过高,诸如此类的小问题都被一一记录下来,靠港之后,造船厂的匠人会第一时间进行修补和改良。
朱祁镇很满意,因为亲眼见证了大明第一艘铁甲舰下水。
钢铁之躯,蒸汽动力,足以碾压这个时代任何一艘舰船。
看着面前的巨舰,他心里一个劲地唏嘘,花多少钱都值了!
对于其他人来说,更多的感觉是震撼。
可是,朱祁镇太清楚这艘船的重要性。
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始拉开帷幕,铁甲舰的诞生,标志着大明的海军即将统治整个世界。
自此之后,再也不会出现哥伦布,麦哲伦。
再也不会出现那个日不落……如果有,也是日不落大明!
“金英!”
“奴婢在!”
朱祁镇双眼紧紧地盯着巨舰,问道:“全面检修完成需要多久时间?”
“这……”
金英犹豫了一下,然后不是很确定地说道:“估计要一个月。”
“一个月?”
“大概,也许……二十天也是可以的……”
朱祁镇又问道:“这些问题,你确定需要二十天?”
金英擦了擦额头的汗,说道:“就算奴婢和匠人们不吃不睡,至少也要……半个月!”
朱祁镇不满道:“这么多问题需要处理,怎能马虎?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,一个月后,满载试航!”
金英这才松了口气,原来,是自己想错了。
“奴婢遵旨!”
随行官员得知皇上突然决定不走了,还要等一个月,再次试航,顿时坐不住了。
特别是浙江布政使曹义和宁波知府张纯,两人压根就没有任何准备,因为圣驾巡视宁波,是临时起意,没有任何提前通知。
本以为铁甲舰试航成功,皇上也该回京了,可是,现在又不走了。
无奈之下,两人连夜商量了个对策,首先将新政以来,浙江布政使司,特别是宁波府的成果,捡重要的汇报一下。
那么,问题来了,现在最大的成果是造船厂,是铁甲舰,可是,两人对铁甲舰压根就不清楚。
因为宁波造船厂是朝廷直属,无论是选址、建厂、招工……包括大大小小的人事任命,所有程序压根就不走宁波府,全部由朝廷直接委任。
也就是说,宁波府养着这么大的造船厂,而且,朝廷一个劲地拨银子,宁波府却只能眼巴巴看着,完全插不进手。
若是以往,朝廷拨付三千万两银子,浙江布政使司怎么也要吃掉几百万两,接下来,宁波府再吃掉几百万两,经过层层扒皮,到了造船厂,能剩下一半就算是好的。
可是现在,不管是曹义还是张纯,一两银子都没看到!
更可气的是,造船厂的人平日里也不鸟他们,逢年过节,从来不见他们登门拜访。
这二人乃是永乐年间的进士,历经四朝,和无数人打过交道,哪里吃过这样的亏,于是,开始想方设法利用手中职权给造船厂使绊子。
比如说,你不是需要采购钢铁和木料吗,那好,我加征商税!
你不是要大量雇工吗,我给百姓出限制令。
还有,养活这么多人,平日里肯定要采购大量物资,那我就找当地的商户谈个话,提个醒,他们以后还敢卖给你东西吗?
总之,你不把我放在眼里,我肯定不会让你好过。
如此一来,造船厂确实遇到不小的麻烦,可是,这些人似乎脑子里缺根弦一般,竟然组团来知府衙门讨说法。
张纯做了二十八年的官,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。
科学院出来的人,都这么嚣张的吗?
难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?
于是,张纯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将造船厂的翰林和匠人们以寻衅滋事罪扣押。
就在造船厂和宁波府的矛盾闹得不可开交之际,朝廷一道指令,派了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任宁波守备太久,总督造船厂。
这下子,张纯终于老实了。
皇上把他身边最信任的太监都派过来了,说明什么?
还是放人吧,真心惹不起!
从此以后,造船厂和宁波府井水不犯河水,张纯也从来没有过问造船厂的事,现在圣驾巡宁波,可是,皇上连地方政务问都不问,一头扎进造船厂。
张纯突然意识到,自己可能失算了!
在皇上眼中,造船厂的重要性远大于宁波府,自己这个知府完全成了摆设。
这就不好办了啊……
他连夜找到曹义,开始商量对策。
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,多好的机会啊,若是抓不住,以后可就难了。
曹义跟他的心情差不多,虽然宁波府在整个浙江来说,远不如杭州府名气大,可是,皇上对杭州没兴趣啊,不但要留在此地准备第二次试航,甚至直接住在了造船厂,每天陪着匠人们在船上转来转去。
“你别问我怎么办,当初朝廷下旨设立造船厂的时候,你给人家使绊子,现在知道害怕了?”
张纯无奈道:“曹大人何出此言啊,那些事……卑职都和大人禀报过的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曹义急了,赶忙说道:“你的意思是,你做的那些事,都是老夫指使的?”
“这……卑职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张纯心中暗骂,真是个老狐狸,出了事就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。
曹义眯着眼,说道:“现如今,那个没卵子的金英定会在皇上面前告你的状,老夫劝你一句,要准好完全的准备才是!”
“卑职正要请教曹大人,该如何准备啊?”
张纯心里很慌,当时自己可没少给造船厂使绊子,甚至曾将那些前来讨要说法的翰林和匠人们扣押,现在他们有了皇上撑腰,自己还会有好果子吃吗?
曹义一脸鄙夷地看着他,说道:“什么事都要老夫亲手教你吗?”
张纯苦着脸,说道:“卑职真的是没办法,还请曹大人指点迷津。”
曹义无奈地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,当初建厂的时候,曾出过一桩人命案子?”
张纯猛地眼前一亮,当时,他暗中指使一些地痞流氓去造船厂闹事,双方发生冲突,没想到科学院那帮人真的猛,竟然将那些地痞流氓打的抱头鼠窜。
本来,这件事也就结束了,可是,三天后,其中一个叫牛大宝的,在街边和人发生争执,被人一砖头砸在头上,当场断了气。
这桩案子就是一桩寻常的打架斗殴,过激杀人,怎奈那个打人的家里有些背景,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,给张纯送来五百两银子,想要把这件事平了。
张纯一开始没放在心上,牛大宝就是个街头混混,没有家人,也没有亲戚朋友,死就死了,让仵作记录成疾病突发,此案也就结了。
猛地,他突然想到,三天前,牛大宝曾去造船厂闹事,并和人发生过冲突。
正愁找不到造船厂的茬呢,这不就来了吗!
于是,第二天便有人送上状纸,为牛大宝喊冤。
为了这件事,造船厂只得赔礼道歉,并赔偿了一大笔银子,张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,哪里肯这么容易放过他们,因此,一定坚持要将真凶严惩,以命偿命。
这桩案子持续发酵了许久,一直到金英的到来,张纯有所忌惮,这才草草结案。
是了,想要恶人先告状……不对,我怎么成了恶人?
张纯晃了晃脑袋,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丢出去。
总之,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,我告你的状,总好过你告我的状。
关于牛大宝的死因,造船厂压根就不知道细节,一直以为自己理亏,嗯,就说造船厂仗着皇上的恩宠,在宁波府欺压百姓,还闹出了人命……
如此一来,皇上定心生厌恶,或许连带着对铁甲舰也失去兴趣。
况且那玩意就是个大玩具,看起来很霸道,实际上有什么用呢?
用了这么多的钢铁木料,还有什么蒸汽机,载货量还比不上宝船,造出来不就是讨皇上开心的吗?
于是,张纯连夜写了一封奏疏,亲自送到朱祁镇榻前。
只不过,这几天朱祁镇都泡在造船厂,张纯等不到人,只好把奏疏留下,自己回去等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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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些铆钉松动的原因是什么?其他的地方,能不能保证不会出现松动?”
“回皇上,船上大部分用的是热铆,非常结实,试航的时候,或许是由于船身震动,导致一部分铆钉产生共振,这才出行松动。”
朱祁镇点了点头,科学院现在连共振都研究明白了,看来,自己肚子里这些知识储备有些不够用了。
比如说,热铆是什么玩意?
为什么热铆就不会松动?
在匠人的解释下,他才明白,原来热铆就是把需要连接的两块钢板分别钻好孔,然后把铆钉烧红了,穿过钢板上的孔以后,用模具击打铆钉,迅速让铆钉头部成型,等铆钉冷却下来时,会利用热胀冷缩,自动把两块钢板连接的更紧密。
在这个没有焊接技术的时代,热铆是完成船身拼接的主要手段。
不得不感叹,人类的智慧真的是无法想象的,只有想不到,没有做不到。
“皇上……”
袁彬突然找上来,看样子,似乎有事要禀报。
朱祁镇冲着他挥了挥手,然后来到一处小的仓房,关上仓门,问道:“石亨那边有消息了?”
“回皇上,石将军来信说,反贼完颜古纳哈的藏宝地已经找到,就在济州岛。”
“济州岛……朝鲜国的地盘?”
“名义上是属于朝鲜国,可是,在十几年前,就已经被当时的建州卫用重金买下,后来更是成为完颜古纳哈的老巢,这些年来,他通过走私赚的银子,都藏在那座岛上。”
朱祁镇沉下脸来,说道:“告诉朝鲜国,这座岛现在属于大明了,还有,再去查一查他们究竟背着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,朕要找他们清算了!”
“是!”
袁彬点点头,又说道:“臣还查到一件事。”
“何事?”
“臣在翻阅完颜古纳哈同党名单的时候,发现一个人,叫牛大宝。”
“什么……宝?”
“是一个叫牛大宝的混混。”
“混混?”
朱祁镇更疑惑了,完颜古纳哈是个及其工于心计的人,怎么会和混混为伍?
袁彬回道:“根据供词,完颜古纳哈曾经找了许多这样的混混,去造船厂滋生事端。”
朱祁镇有些不明白,便问道:“这是为何?”
袁彬想了想,说道:“石将军拿到这些供词的时候,并没有深挖下去,便将所有反贼处死,但是,臣以为……这其中似乎有些问题。”
朱祁镇也感觉有问题,完颜古纳哈为何要找一群混混到造船厂滋事?
他的目的是什么?
仅仅是给朝廷添堵吗?
如果是这样的话,为什么不搞点破坏活动?
比如说,弄点火药,把重要的车间炸了。
岂不是更能拖慢铁甲舰的进度?
滋事……有什么用呢?
袁彬面色极为谨慎,说道:“臣有个猜想,不知……”
“讲!”
“以臣对此人的了解,他做事,定有所图,而宁波造船厂最大的秘密,就是铁甲舰!”
朱祁镇听完,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,莫非……这货是打算偷铁甲舰?
不对啊,万吨巨舰,他怎么偷?
难道是……偷图纸?
“那个叫什么宝的,还活着吗?”
袁彬轻轻摇头,道:“已经死了。”
朱祁镇无奈地叹了口气,道:“石亨这家伙,朕让他不留活口,倒是真的听话!”
袁彬又说道:“皇上,牛大宝在两年之前就已经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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